第三十六章 奋发力行 · 1

发布时间: 2019-12-04 01:06:4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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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第二天早晨,又在罗马浴池里扎了会猛子,跟着往亥盖特走去。我现在不再无精打采的了。我现在对于穿褴褛的衣服不以为耻了,对于骑灰色的骏马,不以为荣了。我看待我们新近发生的不幸,态度完全改变了。我现在要做的,就是对我姨婆表示一下,说她从前对我所施的恩德并非滥施枉费,受她那恩德的人并非忘恩负义。我现在要做的,就是意坚步稳,从事工作,因而把我幼年时期所受的痛苦磨炼,变为现在有用的本钱。我现在所要做的,就是手执樵夫的斧头,在困难之林的中间,披荆斩棘,开辟出一条道路来,能够达到朵萝的所在。我这样一想,便步履健捷起来,好像用走路就可以把前面所说的做到一样。

我从前在这条我很熟的路上,所追求的是快乐,这条路和我以前的联系,就是这样;现在我在这条路上所追求的,却和以前完全不相同了;因此我整个的生命,好像都起了完全的变化。但是那种情况,并没使我气沮。新的生活带来了新的目的、新的意图。所费的固然是很大的劳力,所得的却是无价的宝贝。朵萝就是这个无价的宝贝,而朵萝是我非得到不可的。

我想到这里,心花怒放,竟为了我的褂子还没褴褛,觉得十分惆怅。我要在一种能够证明我有气力的情况下,把困难之林里的树砍倒。那时有一个老头儿,戴着铁丝眼罩儿,在那儿砸铺路石;我当真想跟他把锤子借用一会儿,好把山石砸碎了,作为我向朵萝开辟道路的第一步。我当时兴奋得全身发热,走得上气不接下气,因此我觉得好像我已经正挣着也不知道有多少钱了。就在这种情况下,我看见了一所要出租的小房儿,我就走了进去,把它仔仔细细地考查了一下——因为我觉得,总得世事练达才成。只见那所小房儿,要是我和朵萝住着,可就太好了;房前还有个小花园,吉卜可以在那儿来回地跑着玩儿,可以隔着栅栏,朝着行贩狂吠;楼上就有一个特别好的屋子,可以让我姨婆住。我出了那所小房儿以后,身上比以前更发热,脚步比以前更加快;我就这样像赛跑似地,一气跑到了亥盖特;但是跑得太快了,因而到了那儿,早了一个钟头;我本来不必等,但是现在却不得不等。我先溜达着,冷静下来,才至少可以见人。

我这种必须的准备过程完了以后,第一样我得办的事,就是去找斯特朗博士的公馆。他并没住在史朵夫老太太住的那一块儿,而是住在那个小市镇上和那一块儿相反的那一面儿。我把这种情况弄清楚了以后,一种无法抵抗的诱惑,把我引到史朵夫老太太住的房子旁边一条胡同里,使我从她那花园的犄角儿上,往里面瞧。只见史朵夫住的那个屋子,窗户都紧紧地关着。花窖子的门却敞着,萝莎没戴帽子,在草坪旁边一条石子铺的甬路上,脚步猛剧、迅速,来来回回地走。她给了我一种印象,只觉得她好像一只凶猛的野兽,有链子拴着,她拖着链子,尽链子所能到的地方,四外绕圈子,来消耗心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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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从我窥探的地方轻轻地走开,躲着那块地方,还怀着后悔不该往那儿去的心情,溜达到十点钟。现在在小山上面,有一个教堂,教堂有一个细而高的尖阁,到时候鸣钟报时;但是那时候还没有那个教堂,所以给我报时的也不是那个教堂。那时占着这个教堂的地址的是一所红砖盖的大房子,当时用作校舍;我还记得,我当时觉得,在那儿上学,一定很好。

我走近斯特朗博士住的那所小房儿了——那是一所很美的老房子,如果我可以根据房子修理、装饰刚刚完成的情况下判断,那他在这所房子上好像很花了一点钱——我看见他在房子旁边的花园里散步;他打着裹腿等等,跟从前一样,好像从我做他的学生那时候起,他就一直地在那儿散步,从来没站住似的。同他在一块儿的,也是他旧日那种伴侣;因为园子附近有许多大树,同时草地上,有两只老鸦,从他后面瞅着他,好像坎特伯雷的老鸦,给它们写信谈到他,因而现在它们也在那儿观察他。

我知道,在那样远的地方,想要引起博士的注意,是毫无希望的,所以我就斗胆把栅栏门开开了,跟在他后面,打算在他回身的时候,再迎上前去。到了他果然转身冲着我走来的时候,他有一会儿的工夫,满腹心事地望着我,显而易见,心里想的绝对不是我。那一会儿过了,他那慈祥的脸上,才显出异常高兴的样子来,把我的两只手,一齐握住。

“噢,我的亲爱的考坡菲,”博士说,“你长成大人了!你好哇?我见了你高兴极了。我的亲爱的考坡菲,你比以前大大地出息了!你简直地都十分——不错——哎呀!”

我说我希望他好,希望斯特朗太太也好。

“哦,也好!”博士说;“安妮非常地好;她见了你也要高兴的。她一向就喜欢你。昨儿晚上,我把你的信给她看的时候,她还说她喜欢你来着。呃——不错,没有疑问——你还记得捷克·冒勒顿先生吧,考坡菲?”

“完全记得,老师。”

“当然,”博士说,“不错。他也很好。”

“他回了国啦吗,老师?”我问他道。

“你是说从印度回来吗?”博士说。“不错。捷克·冒勒顿先生受不了那儿那种天气,我的亲爱的。玛克勒姆太太——你还没忘记玛克勒姆太太吧?”

我会忘记了老行伍!并且在那么短的时间里!

“玛克勒姆太太,”博士说,“因为他,可怜的人,可心烦啦;因此我们把他又弄回国来了;我们给他买了个小小的缺;那于他倒很合适。”

我对于捷克·冒勒顿先生很有些了解,所以听了博士这番话,就不免疑心,认为这个缺,一定没有什么事儿可做,而却有相当好的报酬可得。博士把手放在我的肩头上,脸上带着鼓励我的样子冲着我,一面在园子里来回地溜达,一面接着说:

“现在,我的亲爱的考坡菲,咱们谈谈你信上提的那件事吧。我敢说,那种办法,我觉得满意极了,合适极了;不过你真认为,你不能找个更好一点的事做吗?你在学校的时候,成绩过人,这是你知道的。有许多好事,你都能胜任。你已经打好了基础了,在这个基础上,什么样的高楼大厦都可以盖得起来。你正在青春有为的时候,可做我能给你的这个小事儿,是不是怪可惜的哪?”

我又全身发起热来;我把我已经有了职业的话,提醒了博士,把我现在迫切的需要也说了;我说这些话的时候,用的词句,恐怕是夸张狂野,杂乱无章的。

“唉,唉,”博士说,“你的话不错。一点也不错,你现在就有职业,跟你从事职业的学习,二者有所不同。不过,我的亲爱的小朋友,一年七十镑;又顶得了什么事哪?”

“唉,”博士说。“真想不到!我的意思并不是说,绝对限于七十镑,因为我老想,对于我这样有用的小朋友,还得格外送点东西。毫无疑问,”博士仍旧把手放在我的肩头,来回走着说,“我老是把年终的礼物,算在里面的。”

“我的亲爱的老师,”我说(我这回实在是说真个的,毫无胡闹的意思掺杂其中),“你对我的恩情,我永远也说不尽——”

“快别这样说,快别这样说,”博士拦住了我说。“我真愧不敢当!”

“要是我的时间,那就是,早晨和晚上,你认为于你合适,同时还认为,一年七十镑并不算白花,那你对我的好处,我可就难以用言辞表达了。”

“唉!”博士天真地说。“真想不到,这么点钱,可会顶这么大的事!唉!唉!只要你有好事儿,你就另行高就,你答应不答应?你可得说了算!”博士说。——他对我们这些小孩子,老是用这种话,严肃地激励我们的自尊心。

“我当然说了算,老师!”我用当学生那时候的样子说。

“那么就一言为定啦,”博士拍了我的肩膀一下,仍旧把手放在我的肩头上,一面和我一块儿来回地走。

“要是我这个工作,是帮着你编词典,那我就太高兴了,”我带着一些奉承自己的意思说——不过,我希望,这个奉承是天真的。

博士站住了脚,微笑着又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,喊道,喊的时候,带出令人看着非常高兴,好像我对于人生最深奥的智慧,有最透彻的了解似的。

“我的亲爱的小朋友,你这个话正说对了,正是编词典的工作!”

也不可能是任何别的工作!他的口袋里就跟他的脑子里一样,满装着编词典的材料。那些材料,从他身上,四面八方地滋了出来。他告诉我,说他自从不办学校、退隐以来,他的词典进行得出人意料地快;我跟他提的早上和晚上这种办法,于他再合适也没有了,因为他白天老是来回溜达着考虑问题。由于捷克·冒勒顿先生新近偶尔自告奋勇,给他作录事,而却又不习惯于这种工作,所以他的稿子,未免有些凌乱。不过我本来想,我们一块儿工作的时候,一定会很快地就把稿子整理好了,因而得心应手地往前进行。后来,我们正式工作起来了,我才发现,捷克·冒勒顿先生费的那些力气,给我增加的麻烦,比我原先想的可就多了;因为,他不单弄了许多错误,并且还在博士的手稿上,画了许多兵士和妇女的脑袋,因此我往往陷入疑难迷惑的阵网之中,纠缠不清。